博物馆是否需要建立“策展体系”？又该如何架构？

如今，展览已愈发成为博物馆发挥功能、展现特色、展示成果的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基于博物馆以往管理模式的局限与新时代展览发展的需求，博物馆策展管理体系也需要同步进行相应的调整。博物馆是否需要建立“策展体系”，科学的“博物馆策展”体系有哪些流程，策展人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等等问题，仍需要博物馆人不断在实践中思考与探索。继《打造展览品牌，策展工作需要怎样的标准流程》与读者交流后，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文博系硕士研究生导师陈晨又同我们继续分享他对博物馆策展工作的理解，并回答了上述问题。

陈晨

南开大学博士，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文博系硕士研究生导师，曾任天津博物馆书画研究部文物策展人，天津市拍卖行业协会艺委会专家顾问，天津美学学会理事，天津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协会会员。2018至2019年在清华大学、故宫博物院交流访问。主持天津市艺术科学规划课题《博物馆策展体系研究》等两项，出版专著3部，学术论文50余篇，策划展览30余场。天津市131创新型培养人才，荣获天津市高校青年教师教学大赛“特等奖”，天津市“五一”劳动奖章。

构建博物馆策展体系已势在必行

得益于博物馆的工作经历，让陈晨更清楚地了解到博物馆的部门设置与策展体系，他认为“旧”博物馆机构设置的隐秘矛盾直接影响了博物馆展览策划的水平。

多数博物馆按照业务职能分为三个部门：“保管部”“陈列部”“群工部”。博物馆“重物”的传统，使“保管部”作为业务部门的核心直接参与到展览策划中，掌握展览策划的话语权，其他部门却无法拥有参与到展览策划与研究的机会。同时，由于部门职责划分十分明确，业务人员难以跨越部门策展，久而久之形成了“没人做、不想做、不会做、做也做不好”的固化思维。部门设置与管理使每个部门只是对自己的工作负责，没有人为展览效果与观众满意度负责，让策展成为了出力不讨好的工作任务。

面对这些问题，已有部分博物馆实行改革，变“横向”为“纵向”管理，打破“保管”和“陈列”的界限，按照文物类别和性质成立专业部门，如故宫博物院的古书画研究部；天津博物馆的书画部、器物部等，负责本部门所有藏品的管理的同时，积极开展藏品研究、展览策划、撰写讲解词等工作。对此陈晨认为，这样的部门分配方式虽然有助于专业人才的培养，但依然存在弊端。首先，研究人员工作量有所增加，展览策划的难以深入研究。其次，展览内容不外乎是每个研究人员的研究专长，展览内容更加局限，忽略了当代展览的多元化与普众性。再次，即使研究人员能够进行专业的展览策划，但对展览体系的认知依然不够，无法弥补其形式设计、观众需求等方面的缺失。

值得一提的是，专业人才的匮乏也致使博物馆策展工作陷入死循环。陈晨表示，相关高校并未开设专门的博物馆策展专业，认为博物馆策展人员仅需掌握考古学、历史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等学科知识，便能从事相关领域的工作，忽略了策展工作是艺术、设计、管理、传媒等多学科构建的知识链体系下的结合。在缺少相应的教材与系统的课程设计的情况下，高校难以形成对专业策展人才的系统培养，使博物馆即使有心在策展体系中作出改革，也缺乏专业人才的支撑，策展工作的实施更是举步维艰。

在陈晨看来，虽然目前研究人员拥有了一定的自主权，但国内博物馆仍然缺乏专人负责展览策划，也造成了实际策展工作中的一系列问题，长期以往更不利于行业发展，博物馆在各部门之外独立“策展团队”已势在必行。因此，基于实践与思考，陈晨提出“我国博物馆是否可以建立一个独立的策展项目体系？”这一想法。

策展人需要具备“十八般武艺”

独立于部门之外的“策展团队”需要有专人来统筹规划，这也对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带动机构各项工作运转，便于全局统筹、整体协调和跨部门合作，而这个负责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策展人”。

我国博物馆的策展人概念来源于单词curator，在西方语境中是一个综合性职位，其工作内容几乎涵盖了教育、陈列、保管、研究等内容，既具备阐释展品的专业能力，又具有同观众交流、选取展品、公共宣传、文物收藏与保护等多方面的综合能力。但由于中国博物馆的管理体制、资金来源、收入分配方式与西方博物馆有诸多不同，因此在实践操作中与西方的curator存在较大偏差。

陈晨将策展人比喻为一部电影的导演，是展览的灵魂人物，是需要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作为展览的精神领袖，他既是学术支持者，也是信息串联者，说是具备“十八般武艺之人”也不为过，并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他认为，博物馆策展人应具备的七大能力。

首先，策展人应具有个人魅力，形成自身的IP品牌。策展人在话术的把控中要体现自身气场与个人魅力，在面对面交流中感染对方、说服对方，便于策展团队组建，更便于与他馆进行交流合作，推销展览产品。此外，这种个人魅力也体现在展览风格当中，展览需要贴上个人风格的标签，从而形成个人品牌。

第二，扎实的专业知识是策展人的立身之本，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储备能够保证凭借敏锐的专业嗅觉，明确市场与行业发展的需求。专业知识也使其具备一定学习能力，从而举一反三实践在其他领域中，能够得心应手策划风格、内容多样的展览。

第三，创造力与审美力是策展人的重要能力，这决定了展览形式设计的美感。策展人具有扎实的美术功底，此外对光环境、多媒体等高新技术要有所了解，更好的展示展品的内在和外在的内容。否则，策展人会无法与具体设计人员沟通，展览效果大打折扣。

第四，要求策展人必须需要具备学术转化能力，即对观众负责。策展人不能是“老学究”，通过设计动线、选择展品、呈现方式等形式，把复杂变简单，深入浅出为观众呈现展览内容，对观众情绪操控在微妙之处起承转合的引导能力，完成学术性与通俗性之间的转化。

第五，管理能力是每一个团队领导者必须具备的素质。策展人要从宏观方面对整个展览进行政策、方向等把握，而且还要从微观的角度，对整个展览运作的各个细节进行布局和调整，清晰的逻辑思维、高效率的工作能力，以及人际沟通能力必不可缺。

第六，策展人需要拥有一定的人脉资源，成为行业中的社交名人，在策展过程中以不变应万变，串联起博物馆展览的资源利用，以保证展览的正常运作。

最后，策展人需要具有商业思维。虽然博物馆展览体系比较敏感，但是商业展览在博物馆展览体系中十分重要，博物馆需要通过展览为“自身造血”，从而吸引更多的社会资金，促进博物馆品牌化和长久影响力的形成。

博物馆“策展体系”如何架构

当前，中国博物馆展览年度计划由相应部门发起，仅将策展人作为策展项目的临时负责人，依然是一种“强制性任务”，但陈晨认为，展览应该是由策展人主动发起，并组建团队策划实施，这也要求博物馆赋予策展人相应的职务与权力。

在明确了这一系列问题后，策展人需要考虑的则是策展工作如何统筹和调度。陈晨认为，博物馆策展是可以按照科学的体系入手，通过搭建相应的框架和体系，按照流程进行操作，能够确保实施计划的顺畅、快捷，以及责任的明确划分。因此，他从选题筹备、设计实施、运营推广三个阶段入手，明确了博物馆的“策展体系”的三个部分。

选题筹备相当于展览的顶层设计，这其中涉及到展览思路的形成至展览选题的确立。首先，博物馆展览的选题可以从学术研究、当下热点等中选取，并配以足够的展品给予支撑，找准观众感兴趣的展题。再者，通过资料梳理、团队组建、预算设置等环节，将初步构想转化为展览大纲，再以领导审批、专业论证、民众表决等形式做最终决定。

设计实施是策展项目团队工作的重中之重，主要由内容设计、形式设计和外延设计组成。其中，内容设计由策展人负责，包括划分展览单元、挑选符合主题的文物等，统筹起展览的核心内容；形式设计人员在理解策展人想要表达的主题内涵后，负责打造视觉传达系统、展线规划、技术互动等形式设计；外延设计则分为推广宣传、研发文创产品、举办社教活动三方面，着重打造展览品牌。

运营推广阶段作为展览策划的最后一个阶段，涉及开展、撤展的媒体宣传、教育活动等方面的运营工作。这里陈晨也着重说明了展览结束后评估的重要性。展览的目的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社会效益可以通过观众服务的调查反馈、参观观众人数等信息得知。经济效益可以依据开发的衍生品收益、门票收益等衡量。同时，策展人还可以将这套成熟的展览向其他博物馆进行推广，开发更大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

策展体系的建构下，策展涉及到更多细节内容，依然需要规范管理。陈晨提到，博物馆需要打造一套属于策展工作的SOP，即标准作业程序，也可称之为策展的“范本”。在SOP的规范指导下，操作模式可以更为高效，能够针对不同情况有相应的解决方法。尽管SOP等理念看上去像是模版化的“套路”，但陈晨表示，这些理念旨在从机构设置、操作流程等方面呼吁博物馆人转变思维，并通过自己的切身实践与深入思考探索一套具有可行性、可供探讨的实践之路。同时，博物馆策展人员也应当时刻提醒自己，展览不是图章模板的套用，不同展览都有其不同的特点与实际操作难度，考验的是策展团队对感官语言的把控能力、对场域构建呈现方式的实践能力，以及对资源整合利用的宣传能力，要避免因循守旧、按部就班。

是否形成品牌化与系列化是展览评估准则

正如上文所说，策展人需要具备一定的商业意识，这种意识除为博物馆带来经济效益外，也需要在展览结束后思考展览社会效益是否达到要求。陈晨认为，社会效益的最终体现还是在于展览是否实现了品牌化与系列化，即成为博物馆展览的“代表作”。这里他提到了两个例子。

首都博物馆“读城”系列展览被誉为“永不闭幕”的展览，自2015年首次开展以来，已成功举办三期。并持续在其他博物馆巡回展出。展览以青少年为核心受众，以北京城市历史为切入点，让藏品和展览与社教活动一起密切联动，观众通过一件展品，一次观展联想到更多内容，尽可能地减少静态藏品对展览灵活性的禁锢。此外，展览随时在与观众的互动中汲取信息，修正内容和形式，得以不断完善。“读城”展览真正做到了与博物馆自身定位相符合，在更了解观众需求的情况下，以感染力和教育力来让观众有所获得，明确了教育活动在展教结合中双核心之一的地位，打造了独一无二的品牌。

此外，苏州博物馆“吴门四家”展览也成功打造了本馆的展览品牌。在馆藏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搜集全世界相关的重点展品，力图以故乡同为苏州的明四家为切入点，还原那一时期苏州文人文化和城市生活。在严把学术深度的同时，通过展览配套的教育活动、文创产品、互动体验等方式保证了展览的学术性与普及性，打造了独居地方特色的展览口碑，实现了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丰收。此外通过系列展览，苏州博物馆形成了专业策展人培养机制，加强其对展览整体内容、陈列设计、宣传等方面进行组织协调，打通各个部门之间的隔阂。

陈晨指出，展览之所以被广泛传播是因为其形成了一种社会现象，在足够的感染力和教育力的影响下，展览的能够保证雅俗共赏。评估结束后，博物馆应该从先前策展体系的方方面面反思整改，以此反馈至接下来的展览中去。

我国博物馆策展人制度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目前，已有部分博物馆实施了策展人制度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形成了馆藏保护—研究—展示——品牌打造相互推动的局面，陈晨认为这种策展人制度值得推广，但也提醒制度的推进需要保持长期性，并随着公众需求的提高及博物馆业务发展的需要，不断进行调整。

此外，不少博物馆虽然实施策展人制度，但展览水平并没有相应提高，以致于制度难以推行最后不了了之，陈晨将本质问题归为三点。首先，博物馆策展人并不是一个职位，而是隶属于某个部门的员工，其本职工作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无法专心投入到策展工作中。陈晨认为，博物馆需要培养本馆的独立策展人，补充博物馆策展团队的同时，也将给博物馆策展带来新思路与视野，开创与观众交流的新对话与新空间。

其次，由于对展览输出价值的意识较为淡薄，博物馆研究人员向策展人转变，策展思路仍然局限于学术成果与馆藏文物展示，忽略了展品与展品之间的内在联系；非研究人员向策展人转变，无法保证展览质量，与博物馆自身学术定位产生偏差。这要求策展人思考如何呈现详尽的阐释和深人浅出的展示方式、拓宽展览内容的选择方向，此外提高自身的专业素养。

再次，行业内涌现了不少第三方策展公司，但更多偏重设计而轻视专业内容，与博物馆策展团队在沟通中难以达成一致，展示效果也不尽如人意。陈晨认为，除第三方公司专业素养有待提高外，博物馆馆藏资源难以面向公众真正释放也造成了这个问题的出现。或许可以考虑汇集行业的藏品资源IP，通过授权等多种方式，拓展博物馆策展的渠道。

现如今，我国博物馆展览数量呈现井喷式上升，但展览质量如何提高似乎陷入了瓶颈，除加强策展团队的专业水平，建立科学的展览管理体系也同样重要。陈晨希望，本文在为策展实践者提供理论依据的同时，也能使策展人在实际工作中对其进行不断的丰富与完善，最终形成一套完整并且普遍适用于博物馆策展工作的策展人项目体系。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国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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